此刻是23:49,我删除了这篇文章原本的内容、标题。我决定写其他内容:今天我切身体会的写作困难。
因为和小组伙伴一起,参与日更100天(王佩老师写作课的活动),所以,这周开始,每周三、周日,我都要更新一篇文章。
今早醒来,做完50个仰卧起坐,练习了几个冲浪起身动作后,我就开始写《冲浪和放下(let it go)| Mindfulness 冲浪》。中午,下午,晚上……我断断续续地写这篇文章。
我写得不顺利。写作阻力越来越大。这并非因为我写不出(我已写了几千字草稿),而是因为,我一边写,一边看到:各种想法从心里浮现,我在自己攻击自己,而且这些想法越来越多,自我否定、自我怀疑、自责越来越多。
想法像汹涌的海浪,试图把我的手从键盘上推开,把我的身体从电脑前推开,推我放弃写作,放弃完成和发布今天的文章。到了晚上10点,我已经无法在澎湃的想法中坚持写作。我停止写作,打开日记,如实记录这些自我攻击的想法:
杨光你写的什么东西?
你真的懂吗,你真的能说清楚“放下”这个正念态度吗?
你的理想不是创作优质的正念相关的文章吗?!你觉得你艰难地写出的这篇文章,这么啰嗦,是优质,还是垃圾?应该是垃圾吧?
你看你写的这么用力,困难,绞尽脑汁,还写得很普通,你真的能实现你的写作理想吗?
你有资格有那么高远的理想吗?你配吗?
所谓“用一辈子的时间努力,写出一本很棒很棒的作品”的理想,你真的能做到吗,你凭什么眼高手低呢?
你有才华吗?
你有思想吗?
你能创新吗?
你的文章对他人是有价值的吗?是浪费他人时间吧?
你明明知道好文章需要反复修改,但是,你就改了这么几遍,就准备发公众号了,你改的不够努力,不够用心,你这篇文章根本不是好文章,你真的要继续写下去,然后发公众号吗?
是为了完成小组日更任务又怎样呢?这不是你不尽力写作的借口!写的不够好,就是不好,没有借口!你只能写好,别给自己找借口!
你总是这样,对自己要求不高,得过且过。
你难道不害怕别人看了之后,否定你的写作,批判你的观点,嘲笑你的浅薄吗?
你真的已经专业和优秀到了能写正念相关的文章给别人看吗?
谁会在乎你的文章呢?
你没有写出好文章就发公众号,你不觉得应该为自己羞愧吗?
你一定会失败的吧?我早就知道你会失败。
你根本不相信自己,别人也不会相信你。
你也不喜欢自己,你也不值得别人喜欢。
你也不是一个勇敢的人,你内心有很多懦弱的,脆弱的,犹豫不决的,不够优秀的地方。
所以,你怎么就有资格在不够优秀的时候,就让他人来看你这不够优秀的文章和思考呢?
你配吗?你知道你不配。
你难道不记得了吗,你本科的第一学期喜欢一个男生时,他考了班级第一名,你考了第二名,你觉得“我没有考得比他好,所以我还不够优秀,我还没有资格谈恋爱。我要等考过他后,才有资格谈恋爱”,所以你继续发奋学习,你现在怎么这么不要好了?!你怎么这么没有当时有上进心了?
你不去默默无闻让自己变优秀,你在这里不务正业,把你不够成熟的,不够优秀的文章发布出来给别人看,你真是太丢人了,你太浮躁了,你太虚荣了,你根本不懂这个社会,你就是缺乏社会经验,你太幼稚了,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!
你现在这么困,这么累,你还要继续写,你写的是什么垃圾东西?你太差劲了!
你不为自己感到羞愧吗?!
诚实面对自己,如实写出内心源源不断的想法,非常痛苦。
我越写,越感觉压抑,恐惧,沉重。
我想哭,眼泪几次要涌出来,又倔强地把泪水憋回去。我想逃走,在房间反复转圈圈后,又回到电脑前倔强坐下,继续写。
我像小时候一样,被语言的暴风雨席卷,身心冰冷,僵硬。我体会着呼啸而来的无力,无助,悲伤,沉郁。
是啊,我现在怎么能这么大言不惭,这么不够谦虚,不够谨慎呢?
我怎么敢文章写得普普通通,就发布公众号给别人看呢?
我凭什么自信呢?
我凭什么有资格说出理想,追求理想呢?毕竟我是如此差劲的人。
我怎么,就不为自己羞愧呢?
这份沉重和无助,几乎要淹没我了,但我还在继续写。直到写到某一刻,我心中浮现一个画面:草船借箭。
画面中,有一条河,河流一端是被箭射满的草船,另一端是一排正在射箭的船。没有火光,没有呐喊,没有流血和厮杀,没有任何士兵在船上,只有一片寂静,以及铺天盖地的箭,这些箭持续从这一端的船,冲向另一端的船,狠狠地戳进船里。
在心中看到这个画面时,我的情绪瞬间平静。我身心的沉重感消散了。我感到胸口发热,发胀,内在的信心和力量恢复了。
我直觉地感受到:这个画面是我——我看到了自己,我可以帮助自己了。
然后,我决定,今天不写《冲浪和放下》这篇文章,我要把上述内心过程,如实写出,发在公众号,这篇文章的名字,就叫《我的心,在上演“草船借箭”》吧。
是谁在朝我射箭?
是谁在狠狠伤害我?
是我。
是【过去的我】。是那个被过去的记忆和经历塑造的我,是自动反应的、无觉察的、遇到某些情境会触发应激反应的【过去的我】——她站在河流那一段,冷酷、固执、苛刻、偏执地,朝【现在的我】不断射箭。
她不断用伤害自己的方式,来鞭策自己谨慎、进步、不能退缩。
因为,这是她生存下来的方式,这是她被教育的方式,这是她认知自我后对待自己的方式——她就是一个欠打,欠骂,不要好的人,是一个垃圾,她就像一头拉磨的懒驴一样,没有被人抽鞭子就会偷懒,她是一个随时可能扶不上墙的烂泥。
她只有对自己严厉,她只有先打骂自己,才能保护自己生存下来,才能让自己不成为一个垃圾,甚至有机会优秀一点点。她既自卑,又自尊和自傲。她的世界里,没有理想,那是一个对她来说奢侈的东西。她渴望生存,她没有心力考虑理想。
是谁在为我哭泣?
是谁看到了这副内心画面,抽离出内心的战场?
是谁在保护我?
是我。
是【现在的我】。她长大了。她独立了。她独立地找到了一份又一份工作,先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来,然后存了一点钱。她带着困惑和痛苦,不断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(编剧,戏剧表演,心理学,正念,写作……)——她想让自己的人生除了生存,还可以有理想。她想找到自己的理想。
她比小时候的自己幸运,因为她在寻找理想的这几年,遇到了很好的同伴和老师。与老师同学的相处中,她一次又一次地,被尊重、平等、善意对待,一次又一次地被信任、被喜欢、被期待、被承托——这些人与人之间的温柔情感,这些充满爱和关切的关系,对她来说非常珍贵,带给她内心恒久的温暖,明亮,力量。
这一路并非一帆风顺,她几次差点跌入黑暗,无力爬起。幸运的是,总有人对她伸出温暖的手,陪她度过那段艰难的时光。所以她有机会走到了今天,有机会说出理想,踏上追求理想的路。
追求理想,依然是奢侈的,珍贵的,但是她觉得,现在,自己配得上理想这个“奢侈品”了。
虽然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实现理想,但是,在这个世界走一趟,她还是想每一天抬头可以仰望星空,然后,低头脚踏实地地走路,走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。
我的心,刚才在上演“草船借箭”。
此刻,漫天飞舞的箭从心中消散,河流两端的船也慢慢消散,河面泛起的涟漪渐渐平息。
此刻,这条心河像一面镜子,如实照映我的人生:
曾有,这里有双流过泪的眼睛;
后来,泪水随风消散,天空中乌云散去,阳光温暖地落在湖面;
现在,这里是一双更清澈明亮的,更有力量的,温柔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