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厂房终于有人租走了”。
我妈在电话那头和我说这句话时,我在她的喜悦背后,听到了一丝失落。
大概从去年开始,我有时会在朋友圈看到表姐帮我妈转发厂房出租的信息,但这两年经济环境不太好,来问询的人寥寥。
“你爸爸不太愿意租出去,我和他说了很久,我说我找个便宜的小点的地方,把设备全部拉过去,让他能继续在那边开工”。
从我记事起,我们家就是一个典型的温州家庭小作坊。
三层楼的落地房,一楼朝南的前厅摆满了设备,朝北的厨房有个大煤炉和大蒸笼,每天热气腾腾地蒸着在我家打工的人的盒饭。二楼是我和我爸妈住的地方,三楼是工人的宿舍。
九八年还是九九年,我们家搬到了后来的新房,在新房后面搭了一个厂房,从家里打开窗户就可以喊在厂里的爸爸回来吃饭的距离。
自此这个厂房对于我爸妈来说,就是每天度过最多时间的地方。每天早上6点不到我爸就起床开厂门,有时候加班到晚上12点还在厂里。
休息这个词,好像和我爸妈没什么关系,他们的生活,就像厂里的设备一样,一直都在连轴转。转了三十多年,突然松掉的那一刻,些许失落和不知所措迎面而来。
一直在城里读书的我,对于厂里的事情和我爸妈的辛苦知道得比较少。
通过每周和我妈的电话,才“听说”了一些事情。
台风天的大风刮走了厂房的顶棚,我爸和工人在家里抗洪救灾连夜修补;
夏天拉闸限电的时候,只有一半的时间能开工,爸妈为交货期着急;
被突如其来的挖掘机强拆了一个小车间,爸妈因此心疼了好久;
我想象我爸妈每一天的生活,家和厂来回就1分钟的时间,就这样的1分钟在20多年的每一天里,重复又重复地来来回回。
“租我们厂房的是XXX村的年轻两夫妻,他们两个人很勤奋很踏实,我和那个男的说,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我和你爸年轻时候的样子”。
我小时候总是嚷嚷着让我爸去温州市区送货的时候带上我。我爸带着我坐一个多小时的21路公交车,到了汽车总站,他把我和一部分的货放在租自行车的店里,然后他骑着自行车,一家一家客户地送货。等送完货,再带着我坐一个多小时的21路公交车回家。坐公交车,坐在自行车店里等爸爸的几个小时,听上去很无聊,但我总觉得很兴奋,很想跟着爸爸一起去。
有一次我爸厂里忙,我妈一个人去市区送货,她租的自行车坏了,她记不清路线也没有电话,一个一个人地问路,终于在天黑前把货送到了客户家里。
我小学时我们家买了一辆五菱面包车,有一年台风天下着暴雨,我坐在副驾和我爸去送货,开了三分之一的路程面包车爆胎了,我爸淋了好久的雨也没修好车,后来他一个朋友开着车带着我们去市区送货。回家前我爸带着我去市区新开的好又多超市,买了我喜欢的速冻水饺,结果因为台风停电放在冰箱的速冻水饺都冻坏了,皮肉分离饺子皮黏在一团的饺子,也很好吃。
我总提醒自己也要像我爸妈一样勤奋努力,也知道是因为我和我弟支撑着他们吃了这么多年的苦。
这几天我爸妈在忙着搬厂里的设备,等过了这周,在我家20多年厂房里忙活的就不再是我爸妈了,而是另外一对勤奋踏实肯干的温州小夫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