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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失的

2023.11.29 00:00

前两天爸爸来电话,说老家的姑奶奶去了。
”哦“我应了一声,便没了下文。
电话里片刻的静默,那头好像要说些什么又藏了回去。
大概在他心里在埋怨我的冷情吧,却又不好说什么。
也知道说不得。毕竟这么多年他也只带我回去一次,就连他自己回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。
那里的人,那里的模样对我而言早混沌成一片,失了记忆,没了感情。

只依稀记得姑奶奶个子很高,体格在南方的乡下算是魁梧的。至于面部细节,一点也回想不起来,应该是个慈祥的老人吧。
听爸爸说,在他儿时最困难的年月,其他生怕你来白吃白喝,躲得远远的,只有这位姑奶奶愿意时不常的帮衬一下。所以后来爸爸走南闯北到处跑,老家的亲戚都断了联系,只对于这位姑姥姥心存感激,念念不忘,平日里时常打个电话问着好,逢年过节寄些补品,聊表心意。
电话打过去,偶尔被爸爸叫过去问声好,我礼貌地问候却不太走心。

对于我,爸爸的家乡是山长水远,崎岖坎坷。

那年,三年级暑假,爸爸独自带我沿着京广线一路南下。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,五六个小时的长途客运,又乘着筏子过一条小河,过了河,再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山路上坡又下坡,终于下了山,在岔路口等了两刻的时间才拦下一辆拖拉机,一路颠簸到了正经到了地儿,已经不知今夕何夕。
当时晕车的毛病还没好,一路上吐得人仰马翻,心里只后悔自己贪玩儿,非要嚷嚷着跟过来遭这份洋罪。

后面的几天,被爸爸带着在村子里转,这个是舅爷爷,那个是三姨姥,这个是表姑姑,那个是五堂叔......听不懂他们的话,只能挤出微笑礼貌地点头,按着爸爸的指示叫着相应的名字。
竟还有个大了我三十多岁的侄儿,吓得我直往爸爸身后钻。被个这么大的人叫姑姑,真是别扭。
好在家家都养着牲畜,认完了人,我就奔到围着的栅栏边,看一群鸡鸭,看一窝棚的猪仔,没个够。

晚上吃过饭才放松下来,姑奶奶拉着爸爸在院子里闲聊,我也搬一把凳子,边看着夜空一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。其实大部分话也听不懂,大概是说现在村里干得动的都走了,有出息的也都飞了,小娃娃都落在了外头,一年难得见到一面。姑奶奶家的儿子,比我爸小十岁,去广州打工,过年才能回来。小外孙回来也听不懂她说话。
爸爸安静听她说,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,不时地点头嗯着,难得的安静。
那个时候,我也不懂。想起沿村转悠时见到的模样。老人或三五个,或独自坐在沿儿上、树下、路边。

坐在路边的那个老头,待爸爸和我从旁经过时,挥了挥手里的拐杖,”我不认得你。”他冲爸爸喊,爸爸笑着说:“我是地瓜撒” 看出老人眼里的迷茫,爸爸又说了爷爷的名字,说他和村里谁谁谁一起读的小学,说起儿时在村里调皮捣蛋的事儿。

老人并没有热情地回应,也没提爷爷的事儿,更没说那些被提到的人。还是看陌生人一般,看父亲,看我。然后说:这小丫头要得,长得白胖,看着喜庆。
说完,老人偏过头去往远处吐了一口痰,老人斑在暗沉的侧脸上若隐若现,一茬灰蒙蒙的白发覆在后脑勺上。
这时,远远听到有人朝我们喊,“不用和他说话,脑子不好使,记不得人了!”

爸爸和姑奶奶提到了这个路边独坐的老人,姑奶奶也是唏嘘,痴呆了,儿女顾不上,放在村子里,好歹邻里街坊还能照顾照顾。也是可怜。

后来的每一次,爸爸回去看望,回来总会告诉我,哪家的又没了,哪家的又搬离了村子。他说去一次就少一次了,下一次有些人可能就再也见不到。
我说当年欺负了你的,困难的时候不帮把手的,你不是当时还心里记恨么?没了走了不是清净?
“嗨,当年的事儿现在想想也不是什么事儿,再欺负再恨也都是个念想,现在一个个的走了,连念想也都带走了。”

他说,原来的老人越来越少了,再听不到关于他们的回忆,很多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,好像不曾存在这个世界一样。如果有一天,熟识的人一个个不见了,最后连至亲的人也不在了,家乡还在么?

他说,原来总以为虽然自己回去的少了,但是村里还有晚生后辈,还有下代,还有下下代。可回去看到曾经上学的小路现在也随着人烟的荒芜而荒芜,池塘也绿藻遍布,原来以为无人居住的房子只是无人居住而已,总还是可以保持原来离开时的样子,可后来房子坍塌城砖,走向了消亡。

后来,爸爸回去的也愈发少了,说去一次难过一次。
没有东西是长久的,房子会消失,人也会消失。他的家乡在这些消失中也变得支离破碎。

如今,姑奶奶的离去像是一个封印,爸爸再没了回家乡的动力。
那个需要跋山涉水的家乡,离他离我们越走越远,越来越飘渺了。

#思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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