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中文日日新

父亲2021年初走了，从此我便不会笑了。我的脸部肌肉僵硬，我用手去捏它，麻木没有感觉，成了人们常说的“橡皮脸”。心理医生说我大脑中神经递质出了问题，5-羟色胺水平过低并且有生理上的表现，需要服药。但是我不愿意服药，因为我觉得我的问题不是药物可以解决的，那种药物带来的兴奋与我的心境不相适应，令我我难过不舒服。直到有一天儿子说：“老妈，你的脸怎么了？”我感到有点担心害怕，我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儿子，因此我尝试在儿子面前改变自己。
我想起一篇文章是冯骥才《一百个人的十年》里的，题目是“笑的故事”的文章。文章写得生动有趣，读的过程中我几次想笑，又几次想哭，读完之后，儿子说”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“。
这篇文章我看过两遍，一次是在这本书里，一次是在一本读者文摘里，但是时间过去二十多年了，我记不清故事中具体讲了什么。昨天白天我找到书，给儿子读了一遍文章，因为我也想重新回顾一下这篇文章。文中讲了一个不会笑的人，在文革中“忆怪事”运动时被“忆” 了出来，被人张贴大字报“他为什么从来不笑？”。专案组开始调查他，发现他在孤儿院，小学，中学，大学时都会笑，认为他不是不会笑，一定有政治原因。专案组里有个聪明人想出一个办法说既然他从小孤儿，党把他养大，他应该对党和毛主席充满感激之情，因此让他对着毛主席像笑。他便对照毛主席像一咧嘴，牙花子都呲出来，推在颧骨上的肉痉挛般的狂跳起来，扯得眉毛直抖。专案组的人说他这是哭，是刻骨仇恨。于是他被定位现行反革命，批斗，批判，人人义愤填膺，恨不得吃了他。后来落实政策，他的案子成了老大难，因为没有证据。工人们比干部有办法，于是令他只穿一条三角裤衩，用扫帚苗子咯吱他痒痒肉，但是他还是不会笑，只是说“不行了，痒痒死了。”最后工宣队员认为这个人根本不会笑，结论是”事出有因，查无实据，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”。他从此在政治上平了反。由于他英语很好，在人才极度缺乏的外贸公司拿他将就一时。没有想到他的外贸生意做的风生水起，外商不需要笑，有生意做就可以了。因此很多人陪着笑脸讨好着这个不会笑的人。事情的转折是一天晚上他与妻子，孩子看电视，电视里播放二人相声，相声平平，但是他不知怎的，喉咙里突然“咕”的一声，如同母鸡下蛋前，身体受到什么惊动发出的声音。跟着“咕咕咕咕”他的妻子以为他得了什么疾病，他的两个嘴角好像有线扯着，往上一挑一挑，肌肉乱扭，眼睛弯成了柳叶，他儿子看他后大叫我爸的脸像唐老鸭，这句话如同引爆死火山的引擎，他竟然笑的一发不可收拾，后来服用镇静剂才安静下来，但从此他会笑了。
按照作者书中所写，关于笑就可以写一本词典了。大笑，微笑，傻笑，憨笑，狂笑，疯笑，阴笑，暗笑，嘲笑，讥笑，窃笑，痴笑，冷笑，苦笑，哄笑，假笑，奸笑，调笑，淫笑，含情的笑，会心的笑，腼腆的笑，敷衍的笑，献媚的笑，尴尬的笑，轻蔑的笑，心酸的笑，宽解的笑，勉强的笑，无可奈何的笑，皮笑肉不笑，止不住的笑，仅仅笑一笑，含泪的笑，哭笑不得，似笑非笑，边缘的笑，交叉的笑，包容多种内心机制的笑，蔫损的笑......
儿子说得没错，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，是一个让人读了想哭的故事。因为依据一个表情可以定罪，现在想想也有点令人毛骨悚然，因为我目前就不会笑，即使笑也是皮笑肉不笑，但好在也是笑的一种吧。
之前，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不会笑，但是确实有人不会笑，我对儿子说以后遇到不会笑的人不必大惊小怪，有人可能就是不会笑，或者暂时不会笑，或者觉得那件事不值得一笑，或者不想笑。
关于笑我想起前段时间看到的一张三毛，林青霞与秦汉的照片，从三毛的表情中我看出她那时有抑郁的表现了，于是我想到表情识别是否可以作为判断抑郁症的依据之一呢？比如这张图，但是我还没有找到更多的图，这个设想的验证也需要临床医生与图像识别技术人员联合来做，从眉毛，眼睛，嘴巴，嘴角肌肉的详细测量，结合肌肉的紧张度，运动幅度等测试，需要具有一定的样本量才有可能完成。但还有一种微笑抑郁症，那又如何鉴别呢，除了测试量表以外怎样提供客观诊断依据呢？我不知道。我什么时候能自然的笑呢，我也不知道。